查看原文
其他

你的城市,还有“走”的乐趣吗?

孙小野 三联生活周刊 2021-10-13

如果让你任意想象一个理想城市,会是什么样的?可能不只是出现在明信片上的城市天际线,不只是建筑的高度,街道的宽度,而是你家周围有没有一个有归属感的社区,一个可以遛弯的口袋公园,一个热气腾腾的菜市场,一条适合步行和骑行的小马路,一些总有惊喜的书店、美术馆、电影院……


是的,当我们去探寻城市的价值,就像是挖掘矿藏一样,人文生活细节如同渐次展开的光谱。在即将启动的2021三联人文城市季,我们尝试把每个人的期待汇聚起来,从人与场所、人与建筑、人与社区、人与自然、人与城市活力五个方面,以人文、创新、公共、美学为维度,以大数据为媒介,建立公众可感知的人文城市趋势性评价体系,最终形成“人文城市光谱榜”,将于11月中旬在成都发布。


光谱榜即将发布之际,我们邀请了不同领域的城市分享人——建筑师张永和、艺术家葛宇路、戏剧导演赖声川、说唱歌手小老虎、策展人崔灿灿、景观学者李迪华、保护生物学学者王放、科幻作家陈楸帆等,分享他们最为关心的一个人文城市细节。


面对城市的数字化和网络化现实,我们将2021年人文城市季的主题设定为“跨越边界”。围绕这一主题,我们采访了诸多重量级国际学者,包括著名地理学家段义孚、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学终身教授萨斯基娅 ·萨森、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教授斯科特·麦夸尔、美国布朗大学比较文学和人文科学教授、图像学者彼得·桑迪、德国耶拿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哈特穆特·罗萨、扎哈·哈迪德建筑事务所合伙人帕特里克·舒马赫等,以探讨在实体空间与数字媒介之间的边界打破之后,如何创造公共新体验,催生新的共同体。


从今天开始,我们将陆续发布人文城市光谱计划里的这些精彩分享,也期待你对人文城市的关注和参与。


口述|张永和

记者|孙小野

编辑|贾冬婷





今天一般讨论城市,其实是一个理性城市,所以常用“规划”这个词儿。只不过,这就把城市里真正的生活严重地抽象了。


一说到城市,就是送孩子上学、到哪儿买菜、上班通勤,当然这些事肯定都要做。可这就好像是吃一顿饭,说的都是基本营养,从来不说好吃难吃,这是现在整个城市思维里的一个大的缺失。


对我来说,更重要的应该是所谓微观城市,也是一个“感性城市”。


感性城市里头有一个最核心的事儿,就是“走”。一走,城市的意义就完全扩展了。在那些必要的、每天、每个人要去完成的那些事情以外,出现了一个东西叫城市的乐趣,或者城市的愉悦。


听起来特奢侈,其实在老北京话里,有好多词都在说这件事儿。在城里走,作为一个单纯的城市享受。不是去哪了,而是“遛弯”、“转悠”、“溜达”,现在说“散步”。无目的地走,随意地走,像一个城市漫游者,现在这些活动都没了呢。


个单身城市居民的矛盾

限定空间:对便利的需要,正视现实,都市的,理性的,功能的,机器,线索:求变化。

不限定空间:对自由的渴望,追求理想,非都市的,感情的,精神的,家,线索:求统一。

——《四间房——单身公寓》 



人在城市里活动,其实跟这个城市的精髓特别有关系。精髓,就是你住在城市,除了满足那些基本需要,还有什么?特别是经过疫情,发现可以在家工作了,那是不是还需要住在城市里?


要我说呢,当然要住在城市里,而且一定要有机会,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悠。那样子的话,特别是在大城市,你会发现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。也许是一个商店,也许是一个老房子,也许是一个什么小小的文化设施。遇见一个画廊,就进去,北京土话叫 “䁖”两眼。


否则的话,你从住的一个点到另一点去干点什么,非常地有目的。经过了这一段旅程,恐怕你什么也没发现。特别你要是开车,那就更糟了,你在路上看见一个商店在卖打折的东西,你也停不下来啊。其实对城市的享受就又打了一个折扣。 


想象如果一个人,可以随便走,首先从城市系统上要有一个特别连续的、安全的步行系统,那一定是把每一条街道都能联系起来的,街道也不能太宽。然后再加上一点,这个城市不同空间的功能一定是混合的,才会产生便利,产生惊喜。


在北京呢,说句实话,惊喜就比较少。北京虽然也有一定程度的功能混合,但是常常是某一个去处,它跟街道不发生关系,它藏在一个院里,藏在一个楼里头,没有一个清楚的招牌,你不会跟这些地方偶遇。


跟人也难有偶遇。大家住楼房的多,平时遇见邻居只在电梯里;而生活在一个社区、有共同兴趣的、能说上话的人,就没有一个地方会遇到。所以与人交往也和两点成一线的出行一样——认识人,约好了见一面,不会认识新人。


“余留空间”主要是揭示了生活事件发生的相对独立性,而不是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活动场所(虽然这也是可能的)。建筑不过是提供我们行为发生的一个背景或舞台。

——《过程思想》 



我有两个非常城市生活体验,可惜都是在纽约。我们有些搞音乐的朋友,有一位男低音田浩江,家住在林肯中心边上。不记得具体几点了,我在他们家玩,然后他太太玛莎在那翻报,一看,哎呦,楼下有一电影,讲一个跟艺术有关系的人,是创建古根海姆美术馆的那个佩姬·古根海姆(Peggy Guggenheim)的纪录片。他们就问我感兴趣吗?我说感兴趣啊。一看表,离这电影开演还有5分钟。立马下楼去看,赶上了,因为他们家过个马路就进了林肯中心电影院。


可是现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这个不可能发生,你路上还得开半小时车呢,还得找地儿停车,去电影院里看场电影变成一件奢侈的事,这是不应该的。


还有一次更有戏剧性,也是去到一个搞音乐的人家串门,是作曲家谭盾。在他家街角上,我和鲁力佳(注:张永和夫人)看到有一个戏院,贴出的海报是现代舞,鲁力佳就挺感兴趣。拐到街里,到了谭盾家,他们说这个正在演出的现代舞非常好,他们都看了,问我们俩要不要看?我们说那行呀,看完了再一起去吃饭。


那会儿距离开演大概也只有五六分钟了。演出特别火,票早卖完了,到了戏院去问,说刚好有一个人退两张票,我和鲁力佳就进去看了,很有运气。精彩的是谭盾还说一会儿中场休息,有15分钟到20分钟,很长,你们回家来喝茶。然后我们俩看到中场真的就回到他们家喝了口茶,再去接着看下半场。


谭盾家那个区,其实是往下城去了。这种生活不是给特殊人群的,就是因为住宅和这些文化设施混合在一起,每个人都能享受到。


方便到这样程度的话,可以想象,有更多的人,可以因此培养自己对某方面的兴趣,比如对音乐、美术,舞蹈、纪录片的兴趣。实际上,一个人如果没有机会去尝试,想让他就生来就喜欢这些事儿,其实是不太可能发生的。


普列汉诺夫写过一本书《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》,里面有律师、有理发师,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能打仗。后来参了军,有机会打仗了,一上手:诶,我还会打仗啊,从此发现了对打仗的兴趣。这里头有一些普遍的道理。


人的运动不限于行进,他在空间中也不总是一穿而过,他在空间中生活,因此他与空间之间存在着种种动态关系.......如果空间的文化性与人的活动有关,它必然随生活方式的变化而变化。

——《坠入空间》 



顺着纽约说,城市要有便利的交通系统,大概就是三条车道宽,大概10米左右,在这个尺度,过马路不是个事儿。最近这些年,纽约人说还是不行,汽车占用太多空间了,只能留一条道儿。剩下那两条道,一条是给骑自行车的人,还有一条道呢,把人行道扩展了,放了路椅就有人坐,一坐下来可能抽烟借个火什么的,就可能会发生交谈。


小时候我们家住的北京的那块地方,叫八面槽。里头有一条小街,旧名叫奶子府,是管理皇帝奶妈的府,再里面有一条胡同叫北观场(旧名北灌肠,北官场),我们家就住那。我母亲是第一代无锡北京人,我父亲是杭州人,其实他们的生活习惯不是很北京。


从北观场走到王府井,穿胡同可能是几分钟。那时候父母带着我们哥俩,吃完饭就溜达去王府井,在街上走,常常停下来说话。一会儿是我妈的同学,一会儿又是谁的朋友等等。偶尔想起来,诶,家里没什么了,也会为买东西跑一趟。你可以想象王府井饭后有一批人就在溜达,不是以购物为一个明确目的,就是散步。我特别怀念那个时候。


现在一到周末,只要空气不是特恶劣,我和鲁力佳就会出门狂走,经常从我们家走到三里屯,路上大约半小时。我在三里屯碰上最多的熟人,是尤伦斯的馆长田霏宇两口子,他们就住在那边,其他的人真是碰不上。


我在北京碰到一些建筑师同行,永远是在机场。我觉得不应该仅仅有准备好、计划好的见面,应该多一些能偶然碰上的机会。


熟人碰不上,更很少会在街上跟陌生人交谈。那么城市生活到底意义是什么?一个人为什么要住在城里?


饭菜的营养够了,但味道是什么呢?实际上,人都需要有朋友, 有亲戚,在城里要有一个有来往的社会关系网,还有文化生活,商业生活。现在常常把城市看作是发展经济的一个引擎,但其实,我觉得城市的最终意义,是城市里有一些生活上意想不到的可能性。


如果解决问题被认为是建筑的终极目的,房屋设计——建筑中解决问题的最普遍的方法——未必能提供最佳的答案......真正解决问题时不应受方法限制。

——《策划家居》



为什么说一个“走”字最关键呢,因为步行的环境,你可以碰到人,可以停下来打招呼。而你在汽车里,看着隔壁汽车里有熟人,顶多招招手。一个大的城市交通网络肯定是走车,可是有更多的地方,不管是工作、居住还是购物的环境,其实都可以“走”。


荷兰人就比较早地发现,如果按照现在的汽车需求量,路都得拓宽,老的城市尺度全都给破坏了。当时荷兰就发明了一个东西叫“共享街道”,新的街道也是窄的,它的设计是让汽车拐来拐去地开不快,着急的过境交通就不进来了。在这里,车开得慢了,如果有小孩踢足球过来,你来得及刹车,小孩就是安全的;不走车的时候,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城市空间都是人可以活动的地方。


我们在上海嘉定的工业区就尝试了这个概念,尽管做得不够彻底。主要街道都设计的是10米宽,然后车行道曲里拐弯的,还有专门为人行的街道,有绿化,实际上是一个汽车和人行的综合环境,比那种以车行优先的环境好很多。


如果一个城市中的每一幢建筑,无论大小,都与城市发生一种积极的关系,每一个建筑空间都是城市空间的延续,这座城市一定是个非常城市的城市。

——《小城市》




一个人性城市,要能够无目的地走,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起点。然后,各种文化活动、住、吃、工作和健身,各种功能都可以混在一起。还有各式各样的公共空间,有小广场,有集中的绿地。这里需要澄清一点,绿地是有目的的,目的是让人能够接触树木,接触自然,而不是装饰,那种小块的绿地摆在路边上再好看,它也没起到绿地应有的作用。


像是纽约中央公园那样,不收费,谁都可以去,里头好多活动,锻炼、音乐什么的。在纽约买房子显然不容易,但是其他的开销并不高,你不需要有汽车,远一点搭乘地铁,近的就是步行,所有的商业和文化设施遍布整个半岛。


我对骑行也很感兴趣。自行车老少咸宜,但现在在北京的体验不佳,和机动车,包括大小摩托车,冲突很大。我们之前在厦门设计了一个自行车商厦,业主挺喜欢,但还在各种协调中,还没盖起来。想到自行车商厦不算神奇,神奇的是,当时我们不知道厦门已经在机场附近修了一小段自行车高架路,大受欢迎,城里人都去骑车玩,那里变成了一个线性的空中公园,于是厦门设计了一个全城高架自行车网络。等我们的自行车商厦设计成熟了,就可以跟这个全城自行车网对接了。


时间一长,可能大家就会意识到开车特不自由,会更在意自己在城市里走路和骑行的感受。


自行车公寓研究图:从白天的住宅到晚上自行车游戏场,揭示了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公寓。

——自行车游戏场混合体


插入文字段落节选自《作文本》《图画本》

插图来源于《作文本》《小侦探》《图画本》

©非常建筑



2020年,《三联生活周刊》发起了第一届三联人文城市奖,以期推动公众启蒙,激发公众参与,推动未来中国城市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。以此为起点,未来将在偶数年举办三联人文城市奖,奇数年举办三联人文城市季,搭建一个“人文城市”创新生态系统。


2021年,三联人文城市季以“跨越边界”为主题,希望激发人们去思考和面对城市的数字化和公共空间的网络化。围绕这一主题,将开启“人文城市光谱计划”。11月中旬,人文城市光谱榜的发布盛典及高峰论坛将在成都举办。届时,还将举办为期两个月的人文城市摄影展,以“建造幻象”主题,重新审视影像媒介与城市公共空间的关系转变。



: . Video Mini Program Like ,轻点两下取消赞 Wow ,轻点两下取消在看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